不平静。
在京城,户部主事海瑞自己为自己买了棺材,诀别妻子,向嘉靖皇帝上了一封《治安疏》,他在疏上说,“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”,这话无疑触怒了皇帝,海瑞被下诏狱。
但文章内容却同海瑞的名字一样名满天下,镇江府士子人人都读了这一疏,《治安疏》因此被时人称为天下第一疏。
嘉靖称帝四十五年,放眼整个明代历史,他都是一位极长寿的皇帝,嘉靖初登位不久便将杨廷和赶回了家,之后内阁辅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,后世有人评说,明亡始于嘉靖,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。
柳贺也读了《治安疏》的全文,只能说一字一句皆是海瑞对国对民的忧心,如果不是发自真情,是绝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的。
读这篇文章时,柳贺心中想的就不是这篇文章好在哪里、他能从中学到什么了,文章写得多了,他不自觉间便会染上评判的坏习气,看到什么文章都要以科考的标准先审核一遍,然而海瑞这篇文章却不能如此评判,这是一篇天下人想写而不敢写的文章,这样的文章会令人热血沸腾。
海瑞虽未获君心,却因此赢得了民心。
柳贺将《治安疏》反复读了很多遍,海瑞的风骨都在文章里了。
他当年初学文章时,丁先生便教导过,说写文章要做到文如其人,虽然史书上文章写得好的奸臣比比皆是,但明朝科举不重诗词,写的是四书五经,士子写文章时是一套,做事却是另一套,士林也是会鄙视的。
柳贺如今对丁先生这句话的体会更深。
事实上,科举到了乡试这一步,文笔、文采与文风的确很重要,但文章中同样要体现士子的风骨,从某种程度上说,这是政见,也是士子立于官场所秉承的原则。
换句话说,文章中既要有文采,也要有思想。
……
四月府试,于遥与汤运凤都落榜了,两人心中难免
有些失望,好在于遥和汤运凤都属于乐天的性格,过了几天又开始嘻嘻哈哈了。
柳贺在府学中却相当忙碌,因为四月之后大宗师将驾临镇江府,为镇江府学及丹徒、金坛、丹阳三县的士子主持岁试。
岁试就是生员们的期末考试,不过期末考试并没有惩戒机制,岁试却可称得上极其严格。
岁试考核分为六等,第一等前列者,若是府学廪膳生出缺,可递补为廪膳生,其次补为增广生,一等二等皆有赏,三等如常。
但生员们在意的其实并不是赏,而是罚。
岁试的处罚也有标准——四等挞责,五等依次降等,廪生降为增生,增生降为附生,附生再降等的话,生员襕衫不许穿了,只许穿青衣。
至于六等,则直接开除出秀才队伍。
耿定向在其他府州已经革去过数位士子的襕衫,干起这事来可谓驾轻就熟,因而岁试来临前,府学的士子们刻苦读书的态度教官们见了都十分欣慰。
柳贺对岁试的到来并不忧虑,因为他院试过后就一直潜心读书,说一句毫不懈怠丝毫不夸张。
“泽远兄,可否借文章一观。”
“泽远兄,昨日韩教谕所讲的’天地生物之心’何解?”
作为府学里公认的学霸之一,柳贺反倒比平日更忙碌,来和他讨论文章的士子们变多了,即便柳贺在书堂里看书,也会有同窗闻讯赶来,非要问上柳贺几句。
柳贺虽然不喜欢被人打扰,但基本能做到有问必答。
府学众人赫然发现,柳贺看似是个沉迷读书写文章的书呆,但无论何人问了他什么问题,他总能对答如流,即便是其他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问题,只要来问柳贺,答案总能明朗。
“柳泽远当真博学。”
“我只记四书五经便觉得头疼,他是如何将经史子集全部记住的?”
“恐怖如斯。”
“我此刻终于明白,镇江府那么多士子,为何柳泽远能获府尊大人与大宗师的青眼了。”
如果不和柳贺探讨文章,众人根本不知晓柳贺学问已精深到了何等地步。
“我原以为此次岁试我必能夺一等,甚至有些沾沾自喜。”董书道,“此刻见了柳泽远,我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。”
……
学政大人驾临镇江府,镇江府从知府到各县知县都格外重视,毕竟岁试也事关文教考核,耿定向日后在考评上给镇江府打个下等,知府面子上也不好看。
当然,在南直隶地界里,镇江府通常不会享受这样的待遇,镇江府士子实力是不如苏松,但放眼全省却并不算差。
然而尽管如此,新任的魏知府却在一月之内二度光临镇江府学,督导士子读书,尽管魏知府看上去是个性情温和之人,但府学上下却一点不想看到他不温和时的模样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