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村长呢?”
张霞的语气很不耐烦,城里到村子并没有直达的火车,她又从镇上中转了大巴,再坐的拖拉机,路程太长,又带着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,心里郁气积结,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“妈……”女孩很轻地喊了一声,得到的是女人狠厉地瞪眼,她紧抿着唇,指了下里屋。
张霞回头嘱咐纪霖烨,声音柔和了很多:“小烨,在这玩一会儿,妈妈马上回来。”
她没理会纪霖烨进入陌生环境的无助,径直走向了里屋。
男孩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女孩,她比他个子高一些,人也更瘦。
她垂着眉盯着他的脚尖,打在下眼睑上的睫毛像一只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,偶尔风吹,蝴蝶翅膀就会扇动,把照在脸上的橙红色光线打散。
她盯得太久了,久到他以为自己鞋带散乱或是系错,可一低头,她脚上的小码草鞋和自己的板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纪霖烨拽紧了书包背带,局促地开口:“你喜欢?”
小青黛愣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我只是在看蝴蝶结,系得很漂亮。”
他低头看了眼鞋带,那是他奶奶教他的双耳蝴蝶,又结实又美观,还不易散乱。
小青黛又坐回了台阶,他跟着坐在旁边,把书包卸下放进怀里,斟酌着问出了口:“刚刚你……喊我妈……妈?”
“嗯。”女孩不轻不淡地嗯了一声。
他紧张得手心出汗,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:“那你是我爸妈、生的吗?”
小青黛意外地抬头望向他,又低下头去拔手边的杂草,小声地回答,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:“我应该……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。”
同母异父,好小众的词汇,除了电视,他头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四个字。
“你别和我说这些,谁爱养谁养,不行你看哪家缺媳妇,我送给他了!”
屋内传出争吵,张霞的话音刚落,和她声线有些相似的女声随之响起。
“张霞你有没有良心!那是个女娃,她才十岁!你要让她去给别人当童养媳吗?”
“不然怎么办?你说怎么办?几年前她把村口李大爷那条腿都给砍伤了,我把她带回去是砍我儿子还是砍我男人?”
张霞踢开凳子,指着张红破口大骂,“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生了儿子,你自己不也把林小兔扔在村里这么多年不闻不问?努力了几年没怀上才把孩子接回去,你干脆也把她接去吧,指不定接去你就能生儿子了!”
“你!”张红气得站不稳,扶了把桌角勉强站直,“你简直疯了!你爱怎么样怎么样,爹妈不在了你也没操办过丧事,回来也只是为了你的那点钱,既然这样,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!”
“那可再好不过!”张霞哼了声,从屋里走出来,朝院口的小孩招手。看更多好书就到:qggu shic o
纪霖烨没有第一时间起身,反而先去看边上的女孩,她似乎知道那只手不可能是在迎她,连多一眼都懒得瞧,低头继续拔着脚边的草。
“小烨,我们回去了。”
张霞朝他走近,身后又冒出一年入花甲的老人,应该就是刚刚他们口中所说的村长。
“霞妹,你还是把孩子带走吧,你爹妈这房子本就是村里拨给他们住的,现在他们人都不在了,上头不可能让她一个小娃娃单独住在里面,总不能让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?”
村长也是过于操劳,发际线后移,稀疏的头发近半花白,他几近恳求,双手合十微微鞠躬:“就算叔求你了,叔知道当初你并不愿意生下她,可她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,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,你就算在床边铺块毯,给孩子一个睡觉的地方也行,这孩子会干活,干的好你再给两口吃的,让她不至于饿死。”
张霞想说话,被他一口打断:“她也十岁了,在村里连学校都没得上,你想让她以后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在田里种地吗?”
这话似乎戳中了张霞的心窝,村长看出了她的松动,毫不犹豫朝小青黛招手:“青黛,来,你妈妈带你回家,你可以去城里念书了,快过来磕头谢谢你妈妈。”
小青黛起身,本欲走到他身边,可听到他说磕头,步子硬是没动一步。
“快来啊你这孩子!”村长恨铁不成钢,又和张霞赔笑脸,“霞妹,孩子怕生,回去住几天就好了,亲母女哪有隔夜仇。”
张霞不耐烦地撇嘴,拉着纪霖烨的手敷衍道:“让她在这等着吧,我还有东西落在车站,取了就回来接她。”
“欸!行行!”村长激动得拍了下手,“青黛,你就在这乖乖等你妈妈,不要乱跑,知道吗?”
纪霖烨被拉着、拽着,一直走到了镇里的车站,一路上他们没遇到能载他们的车,硬是走了四五里路。
他天真地以为张霞真的有东西落在了车站,甚至张霞去买票时,他还在认为她是在找工作人员帮忙,直到他被拉上了大巴车。
“妈?我们是回家?”
“对啊,不回家你还想去哪?”张霞调整椅背准备睡一会儿,“晚上我还有牌局,得赶紧回去。”
“不去接姐姐?”纪霖烨急了,眼看车上人越做越满,他害怕车子在下一秒就会启动。
“接什么接?嘿你这孩子,叫姐倒是叫得顺口。”张霞嘟嘟囔囔骂了两句,将窗户边的窗帘拉拢,闭上眼睛小憩。
发动机轰隆一声响起,车子随之微微震动,纪霖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,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将书包摔上座位,提高音量大喊。
“你答应了她,你要去接她,你不能不讲信用!”
张霞一脸莫明:“你发什么神经,我不那样说村长会放我们走?赶紧坐下我们回家!”
“我不回!你说好了接她回去,你得接她回去!”纪霖烨冲下车,撒开丫子往来时道路狂奔。
张霞喊了几声,可偏自己这个儿子倔得像头驴,连头没回一下。
周遭各异的眼神和窃窃私语,让她坐立难安。
司机扭头问:“下不下车?马上发车了!”
“下!下!”她恹恹地提起书包,不情不愿地走下大巴,再看四周,哪里还有那头倔驴的影子。